今年的7月30號,電影 《怒火·重案》在中國大陸上映。
這是香港導演陳木勝的遺作,也是近5年來香港最好的動作電影。
但是,看著58歲的甄子丹在銀幕上笨拙地揮舞著拳頭,拼盡力氣地跳躍,摔打,我們還是不免感到唏噓。
慨嘆當年那個叫囂著「我要打十個」的葉問已經不在,轉眼只剩下一個身材有些發福,眼角布滿皺紋的張崇邦。
這就是歲月,不管戲里戲外。
我們也不得不承認,那些曾經帶給無數人激情,熱血,希望,勇氣的 香港動作電影,就像悄然老去的「葉問」,不知何時,漸漸消失,漸漸遠去。
那麼,如果非要找一部電影去紀念它,我想,這部 《龍虎武師》再合適不過了。
龍虎武師,起初是京劇行當中的一個名詞。
早年由于戰亂,很多內地的京劇名家從北方流落南方,扎根香港。
盡管京劇的唱腔沒有被香港人接受,但京劇里硬橋硬馬的段子卻吸引了不少人注意。
等到了60年代,電影興盛,京劇沒落。
但洪金寶、元彪,成龍等這些戲班子里的那些年輕的武師,卻成了電影制片廠的搶手貨。
他們能打能跳,身形靈活,也不怕吃苦,很快就融入了這一行,并逐漸嶄露頭角。
自此,「龍虎武師」也就被徹底地定義為了「武行」,通俗點說叫做「動作特技演員」,或者「替身」。
又過了10年,到了1971年的香港,一個名叫 李小龍的年輕武打演員進入了人們的視野。
他以自己獨特的武打風格,掀起了動作電影的一個新的浪潮。
不管是凌厲迅猛的動作,還是拳拳到肉的真實感,都徹底地改變了整個香港電影界的武行。
隨后,南派洪拳出身的劉家良率領著他的劉家班出現。
硬橋硬馬,真扎實打的電影風格使得香港的武行界再次瘋狂,并引起了成家班,洪家班等一系列武師團體之間的競爭。
同時,也開啟了香港動作電影最輝煌的20年。
在這期間,誕生了一部又一部人們耳熟能詳的經典動作片:
《醉拳》《警察故事》《黃飛鴻》《精武英雄》《刀》《新龍門客棧》等等等等。
直到1997年,香港回歸,內地市場開放,台灣市場沒落,這一系列的動蕩也導致香港電影遠沒有了之前的輝煌。
在不到100年的時間里,龍虎武師這個行業就像坐過山車一般,從默默無聞到巨星云集再到默默無聞。
他們隨著香港電影的命運浮沉,在時代的變革之中,經歷興盛與沒落。
早年的香港動作電影,可以用 「一將功成萬骨枯」來形容。
在最鼎盛的那個時期,成百上千的人躋身于電影行業,有一大半當了龍虎武師。
成了名,出了頭的是 成龍,洪金寶,元彪,林正英......那麼少數幾個,絕大部分武師還是默默無聞,任勞任怨。
他們共同鑄就了那個無比輝煌的「黃金時代」,后者卻難免被遺忘在歷史的塵埃里。
究其所以,用幾個香港電影界的前輩的話說,是因為當時香港電影沒法跟歐美電影比拼技術,但我們缺錢缺技術,卻唯獨不缺人。
在資金有限、技術又落后的年代,只有搏命才能搏眼球!
于是,一場靠生命撐起來的電影奇跡,就這樣在香港如火如荼地發展起來了。
「開機!咔!救人!」——那時香港動作片,一條拍完,喊的不是「收工」,而是「救人」。
七樓八樓那麼高跳下來,撞墻撞車換著摔,以前的武行,每一個動作都在玩命,即便到頭來連半秒的正臉鏡頭都沒有。
癱瘓的有,死亡的也有。他們不會問「拍電影而已,有必要嗎?」,因為這都是家常便飯,人人都是頂硬上。
要知道,龍虎武師的每一次拍攝都是在拿生命做籌碼、和死神做交易。
電影的導演魏君子也說到:那時候的動作電影難度可不是隨便的演員隨便演一演就過去了。
他們要被打,要摔,要跳,出了危險,輕的在醫院躺幾個禮拜,重的丟了性命。
更可怕在后面,你受傷了,生病了,沒有人會管你,戲還要照拍,電影還得繼續演。
就像曾志偉在《今夜不設防》上面說的,他早年隨著邵氏的武師去台灣拍戲,薪水低得可憐,又非常辛苦,普通人很難堅持下來。
然而,就是這樣一個行當,在這個流量當道,什麼人都可以當演員的時代,都沒有人愿意從龍虎武師手中接下這沉重的一杯羹。
《龍虎武師》這部紀錄片算不上完美,但它值得敬重。
在導演魏君子的鏡頭下,無數老派的武師們侃侃而談,每當提起那個倏忽而過的黃金歲月,他們的眼里總是閃過點點星光。
當年的龍虎武師,出身梨園,重情義,好揮霍,甘做大哥身后的無名英雄,經年之后,一身傷病,無人知曉,積蓄寥寥。
不禁想問,那一個搏命完成的鏡頭的成就感,足以讓人撐過漫長零落的一生嗎?
無論有否選擇,他們終究是一個時代的締造者。
無數的武師們揮霍著身體里痛苦的虛榮,把骨骼和血肉砌進香港的每一個大街小巷。
他們自甘在疾患與死亡之路上顛沛流離,筑起人身肉梯,供萬里挑一的天賦者帶領眾志走入神壇。
可當時代巨輪滾滾襲來,地產大亨的擴張、大陸市場的壓榨、新時代的文明歸化使得往事如煙。
邵氏嘉禾的消失比起李小龍的猝死更叫人絕望,英雄再無用武之地,那些走進神壇的領導者也難挽傾頹。
十年一覺電影夢。
隨著龍虎武師的沒落,香港這座曾經的「東方好萊塢」也在煙火璀璨之后,慢慢凋零,漸行漸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