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世紀90年代末期,香港電影制片公司 「銀河映像」誕生。
它以一種勢不可擋的勁頭闖入大眾視野,首當其沖的,便是作為 「銀河大腦」的杜琪峰。
1997年,回歸之初,杜sir聯合 「銀河心臟」韋家輝,二人齊力推出了銀河映像的開山之作:《 一個字頭的誕生》。
也從這里開始,之后的 《暗花》,《槍火》,《非常突然》等一系列氣息濃郁的黑色電影便成為了銀河映像的代表。
《PTU.機動部隊》
而在這其中的佼佼者,就包括了這部2003年上映的 《PTU》。
伴隨著香港夜晚街道嘈雜的背景音,故事開始。
畫面由車窗外模糊的夜色緩慢拉回到車廂內,沉默的PTU隊員們聽著廣播里的新聞:
車里的幾位年輕警員聽了有些不屑,便開起了死人玩笑,一旁的隊長展哥(任達華)聽不下去。
他嚴厲地喝止了隊員們的冷嘲熱諷,說道: 「被他家人聽到會怎麼樣,穿這件制服的,就是自己人。」
眾人語塞,車內氛圍冷了下來,這時 Kat姐(邵美琪)出來打了圓場,說道: 「怎麼都好,天亮之前平安回家最重要。」
隨后車駛到地點,眾人下車,分為兩隊,開始了漫長夜晚的無聊工作—— 巡邏。
開頭3分鐘,杜sir的誠意與功底盡顯。
不管是最初廣播交代的搶劫案,隊員們事不關己的態度,還是「正義凜然」的展哥,寥寥數筆,第一波人物已經交代完成。
同時也借著展哥之口說出了貫徹本片最重要的一句話: 「穿制服的,就是自己人。」
深夜的香港街頭,老大 「馬尾」帶著一群小弟來到方榮記吃火鍋。
由于天花板漏水,馬尾一行霸占了另一位紅衣小哥的位置,伙計急忙幫忙挪位。
這時的老板也畢恭畢敬出來給馬尾賠不是,還送了一碟牛肉。
從這里能看出來,馬尾不是一般的混混,是有一定地位的,來頭不小,很是囂張。
與此同時,林雪飾演的反黑組組長 「肥沙」也來這里吃火鍋,在門外順手教訓了不自量力的混混,然后趾高氣昂的走進了店里。
他一眼就盯住了馬尾,兩人四目相對,氣氛焦灼。
肥沙不語,沒有理會伙計的招待,轉身拿了一張凳子坐在了馬尾眾人的中間,抽著煙,挑釁地看著馬尾。
馬尾一方面是惹不起,一方面是想好好吃頓飯,于是悻悻的走開,換到原來那張滴水的桌子。
于是,我們得出,肥沙>馬尾>紅衣小哥
緊接著,三聲手機鈴響打破了寂靜。
由于三人的電話鈴聲都是一樣的,所以一個人的鈴聲響起總是引起三個人的反應。
先是馬尾收到消息,讓小弟出門處理事情,然后又被滴下來的水砸到,換到了背對紅衣小哥的位置 (平衡被削弱了一分)
再是肥沙收到陳警官的電話,招呼他去打牌,隨后轉身離開 (平衡被打破)
此時的火鍋店里只留下馬尾與紅衣小哥,最后一聲電話響起,紅衣小哥說了一聲清楚,轉身站起,一刀便捅進了馬尾的胸口。
被徹底打破的平衡之下,觀眾最初得到的信息 肥沙>馬尾>紅衣小哥,已全然顛倒。
看似身為底層受壓迫對象的紅衣小哥,在一瞬間完成了從 路人→殺手的轉變。
而另一邊,倔烘烘的肥沙被馬尾小弟激怒,一路追至小巷,沒成想笨手笨腳的踩到了蕉皮,摔暈了過去。
不僅丟了配槍,還被聞聲而來的小弟暴打了一頓。
頭破血流的肥沙被趕來的PTU隊員們救起,他嘴倔的回駁著Kat姐的詢問,且始終堅持自己只是摔傷而已。 (這里能看出來肥沙外強中干的特性)
Kat不理,說要找幫辦和肥沙談話,展哥不讓,說是個人意外受傷,受害人不投訴就不管。
隨后發現肥沙丟了槍,Kat姐堅持要報告。
注意接下來的三人的態度很有意味,肥沙沒去求Kat姐,只對展哥說了句:
「只要穿上這身警服就是兄弟」,這是任達華幫林雪的前提。
兄弟有難,不僅要幫,而且要幫到底。
那他們是不是好友呢?PTU與反黑組?這無關緊要,重要大家都是警察。
獨自離開的肥沙開著被潑了漆的破車,此刻的他幾乎煙不離手,上司陳Sir來電話讓他去馬尾死亡現場,而他先去做了把假槍。
緊接著鏡頭切換,畫面給到了展哥一行人,眾人來到游戲廳找到馬尾的弟弟阿蠻問話。
這里有個細節:
同時,為了脅迫阿蠻給馬尾打電話,展哥在他的香煙盒中放入白粉,并開始抽打一名混混。
耳光響起,展哥性格中陰冷的一面表現了出來, 比起混混,他更像惡人。
幾十個巴掌之后,終于打通了電話,不過接電話的人不是馬尾,而是肥沙,肥沙偷聽了馬尾的手機。
并在電話里把馬尾被殺一事告訴了展哥,雖然不是被槍殺,但是槍在哪的疑問卻更重了。
展哥沒有多說,帶人離開了游戲廳,禮貌的放下了阿蠻的手機,說了聲謝謝。
此時的鏡頭終于給到了Kat姐的另一支隊伍。
在陰冷的街燈下,例行巡邏的眾人陸續發現多輛停在路邊的汽車玻璃被打碎,然后是騎單車的小男孩出現。
這是電影的一條暗線, 其實究竟誰打碎玻璃并不重要,關鍵是這一事件的發生使得本不想參與尋槍的Kat等人最終還是卷了進來。
與此同時,展哥的分隊找到造假信用卡的線人長毛。
為了問出線索,隊員阿泰刑訊逼供了長毛,犯人被踢打至休克,隨后被展哥救活。
這里同樣有兩個細節:
對應前文, 街機廳被踢掉插頭的監視錄像,不說二話的耳光,脖子上搓破皮的紋身,冷血、肅殺,毛骨悚然。
而現在暗巷的這場虛驚,則更讓人喘不過氣。
展哥的堅持,在觀眾看來,或許出于一種不假思索的男人情義,可這麼大的風險,必定有人是膽怯的,他們沒膽子趕這趟渾水。
三個年輕隊員站在路燈下面,些許陰冷的燈光灑在他們身上。
展哥說著: 「跟不跟來隨便你們」,便義無反顧走向黑暗。猶豫之下,他們還是跟了上去,一同隱沒于夜色之中。
這里含著一種隱喻: 「因為義氣,他們行走在黑暗中。」
而接下來大樓尋人的一段戲更是將 「義氣」這一詞發揮到了極致。
展哥獨自一人走向大廈,在黑暗中打著手電摸索上樓,剩下的四個留在樓底,沉默不語,氣氛冷灼, 燈光打在每個人的臉上,或明或暗,各有心思。
不一會,耐不住擔心的其中一人悄然跟上,與展哥在樓梯上默契的匯合,緊接著,一個又一個,剩余三人紛然而至,作出了自己的選擇。
被電鈴騷擾的不行的肥沙終于發現, 他錯拿了馬尾的手機。
然而沒辦法,將錯就錯,肥沙得以與禿頭(馬尾老爸)見面
在禿頭那里,肥沙見到了被囚禁的馬尾小弟們,并泄露了丟槍的秘密。
禿頭讓他約大眼出來就還槍,窮途末路的肥沙只好給展哥打電話,約好在 「中國冰室」見面。
凌晨2點,四路人馬在冰室匯合。
肥沙找到展哥交代了事情,并說: 「等下4點,別走廣東道。」
Kat姐此刻也上前詢問:「2點了,找到槍沒?」肥沙搖了搖頭,拿衣服遮住了別在腰間的假槍。
重案組的張督查也跟著肥沙的車找上門,她懷疑肥沙與馬尾一案有關。
面對質問,肥沙心虛,丟下手機就跑,這里也有一個細節:
事已至此,被蒙在鼓里的,只有那個新來的傳令兵,而就在一伙人離開冰室之后,傳令兵也終于爆發了自己的疑問:
年輕人的咆哮很幼稚,很直白,卻把展哥從 「正義」的那頭拉了回來,他們決定趕去廣東道。
凌晨4點的廣東道,即是開頭也是結尾。
劫匪的聯絡人出現,和肥沙在公用電話亭一前一后的打著電話。
準備偷渡離開的劫匪
再加上即將趕來的展哥一伙,以及準備偷渡走的劫匪, 電影里所有人物到齊。
隨著禿頭率先開槍,呼嘯的子彈,迸發的火焰,噴射的煙霧,構成了結尾部分華麗的爆發。
這場大規模槍戰主要分三個空間展開:
禿頭與大眼是西部片的牛仔對決;而劫匪由于槍械和人數問題,被PTU單方面碾壓。
鏡頭來到劫匪聯絡人與肥沙之間的矛盾。
肥沙被追至小巷,在同一個地點踩中同一塊蕉皮再次摔倒,一切仿佛再次重現。
不過這一次他并沒有昏過去,而是在垃圾堆中摸到了自己尋找了一晚上的槍,并擊轉身斃了接頭人。
事情至此,終于迎來的黑暗后的黎明。
反觀整部電影,從頭至尾全是 「安排妥當」的巧合。
不管是一開始的失槍,馬尾的死亡,拿錯的手機,還是砸車玻璃偷竊的小孩。
故事中的每個參與者都被籠罩在一種濃濃的黑色宿命之下,無法脫身。
結尾處巨大的廣告牌[玉.體]橫伸,明亮處,襯出每一個劫匪;而對面的街道上漆黑一片,陰影中站滿了警察。
黑暗與光明,相隔一線。正義戴上了邪惡的面具,他們是如此接近。
這似乎像是杜Sir的終極隱喻——
展哥狠辣的辦案方式、陳Sir對打牌的執著、警內派系暗斗、臥底小貓吸粉等等,無不在反映這一事實。
至于電影中很多人不理解的小孩砸窗偷竊一線,其實是導演的另一個種暗示。
至此看來,明顯清晰許多:在肥沙尋槍的過程里,一切見不得人的事都如最后放走的小孩一樣,沒有人追究了。
結局是光明的,過程自然就不重要了。
至于展哥那句: 「穿制服的就是自己人」就像結尾處四人的口供,都是不過是場面話罷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