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圓滿」兩個字應屬世上最難寫的兩個字了,雖說簡簡單單二十三畫,可哪怕差個一橫一豎,意思都大相徑庭。
極少數的人,只差最后一捺,將「圓滿」變成了「遺憾」;而大多數的人,窮盡一生也只能湊個十二三畫,甚至更少,把「圓滿」變成了苦難。
六十年代的香港動蕩不安,內部動亂,外部殖民。對于普通老百姓來說,能在香港安身立命已經異常艱難,掙的錢也只夠解決溫飽。
鞋匠羅帶著家人在永利街生活了幾十年,卻連吃月餅也都只能靠 供月餅會。
這盒要送給白禮儀,那個大鼻子洋鬼子
這盒呢,送給「臭嘴雄」,滿口臟話那個
這兩盒單黃,兩個大舅舅的
兩個,二舅舅的
半盒,給你姨娘的
你看,還剩兩個那麼多,我們的
四個人,兩個月餅,平均一個人才能吃到半個。羅進二看著原本的八盒月餅,被媽媽左一念右一念,最后到自己手里的連一個都不到。
小孩子的純真在于只顧眼前的滿足,不顧長遠的利益。羅進二只想到月餅數量的多少,卻從不顧慮爸媽能承擔月餅費用,又哭又鬧,是他反抗的方式。
古靈精怪的羅進二在明星照片上模仿著他們的簽名,一塊一張,一塊兩張地售賣,開始了自己供月餅會的里程。
當能力守不住期望,滿盤皆輸只是瞬間的事情。對于羅進二來說,長久且穩定地供月餅會是一件不容易的事,斷供也成為了必然。
當余伯挑著擔子來羅家詢問斷供月餅會的原因時,羅爸和羅媽才知道事情的緣由。
本就不富足的家庭,又因為小兒子的貪吃多了一份開資,爸媽兇神惡煞的質問使得羅進二被嚇得嚎啕大哭,邊哭邊說: 我要自己吃光一盒雙黃蓮蓉。
羅爸羅媽看著哭泣的兒子,心酸忽上心頭。在香港混了幾十年,一事無成,現如今連兒子想獨自吃光一盒月餅都辦不到。
也不知是這世道太艱難,還是自己太無能。矜矜業業地工作,踏踏實實地做人,也不曾做過一件傷天害理的事情。換來的只有捉襟見肘,而那些腰纏萬貫,滿腦腸肥的人反而是出賣良心的人。
對與錯,正與邪,因為這混沌的社會而模糊了界限。使歹毒成為了統領,而善良變為了奴隸,黑白顛倒,烏煙瘴氣。
無論是物質上還是精神上,羅家人的生活再也經不起一點風吹雨打了。可生活總愛將鞭子揮向底層人民,抽到血肉橫飛后,還要狠狠潑上一桶鹽水。
台風「貝蒂」正面吹襲香港。
狂風暴雨席卷著「羅記皮鞋」,門板,窗戶,柱子全部失去控制,吱吱作響,隨時處在轟然倒塌的邊緣。
暴雨肆意橫飛,打得人生疼。
招牌直倒而下,被砸得七零八落;門板攔腰截斷,歪倒在泥漿里;閣樓的窗戶被颶風吹得直接炸裂,收音機,紙盒子,各式各樣的物件破窗而出;而雨棚早已不見蹤影。
剎那之間,鞋子與玻璃齊飛,散碎的玻璃在空中凌亂地切割著皮鞋,連帶著羅家人的希望一同被切碎。
所有的東西散落在永利街的各個角落,等待著羅家人的尋覓。
呼嘯之中,雨聲,哭聲,叫喊聲,倒塌聲相互融合,譜奏出永利街的絕望之曲。
抓緊啊!最重要保住個頂!
眼看著「羅記皮鞋」一點點被摧毀,成為一副空架,羅家人心如刀割卻又無可奈何,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拼命撐住最后的希望。
無論如何,房子絕不能被吹倒,這是全家人最后的精神支柱。房子要是倒了,身和心都真的無家可歸了。
哥哥羅進一咬牙撐著門板,弟弟羅進二抱著媽媽腿增加重力,羅爸羅媽以自身當做壓板,拼盡全力地壓住屋頂。
一家四口就在台風的席卷下死死守住最后的「羅記皮鞋」,即使遍體鱗傷。
后來,哥越來越困
又越來越怕吵
就搬去醫院住了
醫院的樓好高啊
可以站起來穿校服
不過他再也沒有回學校
也很少站起來了
癌癥對于底層家庭來說無疑是宣告死亡,治療費用,看護費用,到處打點的費用,每一筆費用都透露著一個「難」字。
香港的情況也每況愈下,永利街能搬走的都搬了,羅記皮鞋的生意也冷冷清清,沒有客人,沒有收入。再加上往醫院里砸的錢,羅家已經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了。
癌癥一如既往得無情冷漠,只管在身體里橫沖直撞,即使是正當年的小伙子也可以被折磨得如同七八十歲的老叟一般。
羅進一的病情越加嚴重,需要通過不斷地輸血來維持生命。
無奈之下,羅爸只好連夜去當鋪當掉了結婚時的金戒指,慌張地拿著兩百塊錢遞給護士,一旁的羅媽摸著羅爸無名指上的戒指印,無語哽咽。羅媽知道,已經到了萬不得已的地步了。
貧窮將羅家人逼近窒息,連生存都做不到的情況下,現在的他們沒有資格再去在意那些虛無的東西。
在以前,戒指是羅爸羅媽愛情的見證,而現在,只不過是個能換錢的物件兒。
戲劇化的真實往往最讓人心酸。舍棄一切換來的只是一具冰冷的尸體。
當無能為力時,唯一能做的只有接受現實。接受欺壓,接受苦難,接受不幸,接受死亡。這是羅家人的的人生常態,也是眾多底層人民的生活寫照。